39健康网:爱心与毒瘾的战争http://www.39.net 时间:2005年01月07日
爱的疏离与爱的救赎
吴顺国貌不惊人,34岁的他看起来像是已过不惑。他的头发从去年开始秃,剩下的部分根根竖立,黑白相间。
说话时,吴顺国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头,少了一截指头的中指在眼前晃动,显得十分滑稽,它代表着一段心痛往事。
吴顺国曾经有10年的吸毒史。他原本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前妻知道他吸毒,几乎哭干了眼泪。当她最后一次问吴顺国是选择家还是海洛因时,吴顺国一急之下,冲到厨房拿起菜刀,“喀嚓”一下把右手中指剁掉了一截,“以后吸毒就不能用中指打饭了!”他信誓旦旦。
然而过了不到3个小时,吴顺国就对前妻说:“你看这指头挺痛的,找点(海洛因)来止止痛吧。”看着还在滴血的指头,前妻毫无表情地点点头。
过了一个星期,前妻收拾包裹离开了吴顺国。那一年吴顺国只有23岁。
后来他把老父亲骗到乡下,变卖祖屋,惹得兄弟姐妹大怒。这些他都顾不上了,在他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海洛因胜于生命,爱情、亲情变成了骗取毒资的工具。
吴顺国尝试通过美沙酮、昏迷戒毒法等进行戒毒,也数次被抓进戒毒所接受强制戒毒。然而在戒毒所里,他惟一的想法就是赶紧出去再吸一口。
把吴顺国从混沌世界中拉出来的是余红芳。1999年吴顺国从戒毒劳教所里逃出来后,整天躲在一个澡堂里,余红芳是澡堂的售票员,也有过吸毒经历,当时她已经戒掉毒瘾4年了。
几次相遇,余红芳就看出这个瘦黑男人是一个吸毒者。而令吴顺国最为感动的是,余红芳并没有歧视和疏远他。有一次,他过完瘾后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余红芳轻手轻脚走过来,帮他盖上毯子。“我心里一个激灵,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她让我找回了一份亲情。”
几个月后,他们走到了一起。妻子的定力让吴顺国震惊,看着他在眼前吸毒,余红芳却可以不为所动。
吴顺国找到了生活的坐标,为了余红芳,他要戒毒。
戒毒时,他又哭又闹,想抱起电视机砸烂,却没有力气。余红芳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等吴顺国折腾累了,她煮了一碗红枣糯米粥,端到他的面前。
很多吸毒者的体验是,生理上的毒瘾忍一忍就过去了,心瘾才是导致复吸的致命诱惑。但余红芳终于看到了希望:当一对贩毒夫妇跑到他家,吴顺国拿着菜刀把他们赶了出去。
三十而立,吴顺国开始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离开了贩卖假货的生意,养了9头猪,开了一个小酒店。后来他主动到劳教所补满了劳教期,他想堂堂正正做人。
在劳教所里,看着仍在整天谈论毒品的“戒毒者”,吴顺国产生了一个念头,他要帮助这群迷途的羔羊。
从劳教所出来后,他和余红芳商量,准备开通一条戒毒咨询热线。贵阳市禁毒委知道后,也对他的想法表示支持。
咨询热线开通了,一些戒毒者的父母仿佛发现了又一根救命稻草,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吴家。这些戒毒者在附近租房住了下来,平日如同一家人般生活,渐渐地,这里成了戒毒者们的“爱心屋”。
对于“爱心屋”,警方最初并不认可,有人认为一群吸毒者聚到一块无疑是“聚众吸毒”,扰乱社会治安。
更棘手的问题是戒毒者的偷嘴。吴顺国曾躲在柜子里几个小时,听到小金等几个人购毒回来后偷偷在屋里商量去哪里吸食,吴顺国“噌”地从柜子里冲出来:“谁也不许动!”几个人都吓傻了。吴顺国抢过小金手里的海洛因,一个巴掌狠狠扫在小金的左脸上。小金的眼泪“哗”地一下就出来了,她说不是因为受委屈,而是感到一股被关心的暖流,还混杂着自己的愧疚。
酒精的麻醉和爱情的烦恼
酒精和爱情是爱心屋两个敏感的话题,却也是无法回避的字眼。
2004年12月14日的晚饭有些沉闷。戴学宇坐在暖炉边端着饭碗一言不发,脸色苦闷。他把玩着一个一次性塑料杯,杯中装满白酒。他一仰头,这杯白酒像白开水一样倒入喉咙中,发出几声“咕咚”。
一连数杯。酒精麻痹了大脑中控制情绪的神经系统,这个160多斤重的男人像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然而他的话语却是非常清晰:“妈妈是我害死的。医生说妈妈只能活9个月了,我就想等妈妈死了,我打一针跟着妈妈去。”
戴学宇的妈妈患了直肠癌,为了给儿子戒毒,妈妈耽误了治疗的时间。现在她的整个直肠都切除了,肛门改到了右腹位置。
戴学宇的失态让别人很吃惊。“这么久了,我们从来没有看见他哭过。”魏巍说。戴学宇平日嬉皮笑脸,左臂刺着一只米老鼠。由于经常犯错,他总是被罚去洗碗,故人称“洗碗机”。
酒精成为很多人放纵与倾诉的工具。在篮球场的旁边,摆放着一大堆啤酒瓶和白酒瓶,数量惊人,这意味着许多个疯狂的晚饭,或者宵夜,以及被酒精点燃的灵魂。用爱心屋的话来说,他们从一个“洞(指毒品)”爬出来后,又掉到了“酒洞”里面。
酒精问题让家长吴顺国很挠头,他担心的是酗酒之后发生不可控的事情。魏巍曾经喝醉后把门锁砸坏,吴顺国过去劝阻他时两个人却打了起来。
吴顺国正在考虑是否争取弄一批娱乐工具,作为酒精的替代品;或者向三江劳教所再申请一批土地,让每个人都能种地、养殖。“这跟劳动教育不一样。我想让他们种点白菜什么的,到时候送回家去,这也是一种成果,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
宵夜的时候,众人又喝了几瓶酒,房间里充斥着酒气和烟味。刀郎的歌声在夜幕下飘荡:“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地说话,只顾着自己心中压抑的想法,狂乱地表达……”
夜色阑珊。魏巍和小宝在卧室里聊天,魏巍笑得眼睛弯成两条线,小宝则神色凝重。忽然小宝一指门边的那张床,喊道:“我就是喜欢她!”
从床上一团被窝里钻出一个脑袋―――小金醉眼朦胧,略带一丝羞涩的笑容。她钻出来准备出门,小宝赶紧问道:“去哪里?”小金回眸一笑:“上厕所。”
小宝来自辽宁,原先是一名出租车老板,吸毒上瘾后7辆出租车一辆一辆从他手上卖掉。人长得帅气。朝夕相处中小宝似乎动了真情,但是小金心底却是波澜不惊。30多岁的女人看待爱情少了一份浪漫,多了一些实际。她不相信围在爱心屋里面的爱情。“在这里有感情是因为大家接触比较多,出去之后很难估计到会发生什么。”
就在小宝表白的时候,在另一间房间里,吴顺国正坐在暖炉旁边发呆,念经般地说着“咋办”、“咋办”,满脑子是爱心屋的三个问题:喝酒、男女关系和爱心屋的名誉。他不允许爱心屋的成员发生感情,担心由此带来的连锁问题,比如偷嘴、复吸等等。然而他已经发现的,远远不止小宝的单相恋。
吴顺国十分看重爱心屋的名誉:“爱心屋是为了帮人,不是为了赚钱”。去年《新闻调查》播出爱心屋的节目后,大鹏结交了几名异地的女孩,其中一个河南女孩寄了1000元,希望他能到河南相见。大鹏没有去,不过“钱”的出现触动了吴顺国敏感的神经,他要大鹏把钱寄回去。“不允许任何人利用爱心屋的名义赚钱。”
在吴顺国的眼里,目前亟须把几个问题制度化。第二天9点钟,吴顺国召开家庭大会,粗略地说了3条规定:一是不能喝酒,二是不能发生男女关系,三是不允许散布或者从事有损爱心屋信誉的事情。
吴顺国希望大伙一块讨论,发表意见。不过大伙都很腼腆,全部低着头。发言的人磕磕碰碰讲了一半,就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大会的结果只是集体通过了修改值日表的决议。
吴顺国感叹目前的骨干在喝酒、男女关系等问题上与他有分歧,而骨干们也埋怨吴顺国有时候容易“感情冲动”。
爱心家庭和制度化,似乎变成了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