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矽肺路一拨拨人前仆后继(图文)
2004年12月06日6:22:00核心提示在温州,有6万重庆籍民工,分布在矿石碾磨、陶瓷、化工和制革等危险行业。背负养家糊口的小小梦想,来到号称“老板摇篮”的城市,他们贡献着汗水和力量,却得到无尽伤痛。民工患病后长期借债,被亲人排斥,被工厂拒绝,成了“孤家寡人”――一边是熊德明来温州,让民工兄弟不得病不被侵权;一边是前仆后继的重庆民工,继续毫无知觉地吸食漫天的粉尘。愚昧无知比恶劣环境更有“杀伤力”,让更多矽肺悲剧悄悄上演。工作现场白灰漫天12月3日下午,民工刘良才带记者来到龙湾区永强机场附近一家没牌子的工厂,这里的9名工人全部来自万州、潼南和石柱。“这里的老乡,以后肯定也要患矽肺。”刘悄声说。离厂区还有50多米远,一股股粉尘从里面飘了出来。趁老板不在,记者混进厂房。近200平米的工作间,封闭得十分严实;数万条碳酸钙袋子,成堆摆在地上,从中洒落的白灰,在地上铺了足足5厘米厚。59岁的潼南老太太刘淑德,是厂里年纪最大的工人。她正在用力扑打袋子上剩余的灰尘。抖粉尘那一刻,能见度不到一米。飞舞的粉尘将刘淑德染成白花花一片,平时看上去黑黑的鼻孔,此时也成了两个大白洞。工人嫌麻烦舍弃口罩“怎么不带上口罩?”刺鼻的呛味让记者直咳嗽,只有捂着鼻子问。“麻烦。”刘老太说。儿子三年前来温州打工,她和老伴儿索性把家里不多的地承包出去,到温州与儿子团聚。可物价高,老伴身体又不好,无奈下,老太太只有找了这份工作,每天扑打粉尘袋子8小时。在这里,老板既没和她签合同,也没说这样干有毒;工人如果不主动索要口罩,老板就不会给。老太太称,她已习惯了:“啥子矽肺,反正我没有。”“现在和她们讲没用。”刘良才无奈地摇头。他说,这种悲剧在龙湾区相当普遍:“以后肯定和我们一样。”记者对龙湾永强高新开发区内的10家陶瓷厂做了调查,结果也显示――尽管厂区内都贴有“坚持戴口罩上岗”、“防治矽肺预防为主”等醒目标语,但没有哪个工人戴口罩,也没人知道矽肺及其危害是什么。而他们干的,正是矿石碾磨、陶瓷、化工和制革等最危险的工作。冬季温州的寒风,呼啸着打在重庆民工刘良才的脸上。每天,他都准时和数十名矽肺农民工一道,早早来到温州市龙湾区劳动局前,翘盼早日拿到生命为代价的赔付金。“我们清楚,就算拿到赔款,也不一定能活下来。我们只是想找一种平衡,所以每天到处上访。”刘良才如是说。可5个月过去了,他没得到任何答复。12月2日,记者走进刘良才和其他重庆矽肺农民工这个群体,用3天时间亲自体验死亡阴影笼罩下的异乡打工生活。【生活】木条搭“家”四壁有洞龙湾区海滨镇、沙城镇、永中镇、永兴镇和天河镇,是重庆籍民工居住集中的地区。刘良才的家就在沙城镇中桥村。说是“家”,其实就是木条棚子。不敢正视记者眼睛,刘良才慢慢打开家门:仅有6平米的房子,除了一张床和两张房东给的桌子,别无其他,只能容下一人转身;悬挂在灶台上的30瓦灯泡,是家里唯一电器;屋里黑乎乎的,没有一扇窗户,白天的光线只能靠木条透进来。“这房子很有特色,屋顶有漏雨的洞,地下有耗子洞,而两边的木条墙壁上是进风的洞。”顺着刘良才自嘲的手势,记者注意到,在一侧的木条“墙”上,竟有两个长60厘米、宽近40厘米的风洞。温州风大,冬季晚上一过十点,夫妻俩就睡不着,夏天用的那套铺盖,单薄地盖在身上,根本抵挡不住呼呼刮进的寒风,只有冷得发抖。要想睡觉,只能起床再穿衣服。正说时,两只老鼠从地洞里窜了出来,开始在屋里吱吱地“游戏”。刘说,这所房子的租金,是他能承受的最高标准。自己患矽肺只能休养在家,唯一经济来源是老婆打工每月挣的400元钱。记者问“怎么洗澡”,刘良才嗤鼻一笑:“洗澡?奢侈品。”他带记者来到一氨味浓重的公共厕所,说夏天没人的时候提桶水洗就是了,但一年也就几次。冬天就没机会洗澡了。每月400元养5口人得了病的刘良才,根本无法保证“休养”:每半个月买6两肉,平时一天吃两顿白饭加咸菜,白菜就已是奢侈消费。中午时分,刘良才扭捏着要去买菜。被记者阻止后,窘迫地从桌下拿出5天前买回一直没舍得吃的白菜,款待记者――把弄好的白菜放进锅里,数分钟后只加点盐,就出锅了。刘算了笔账:老婆每月挣的不到400元,除掉60元房租,20元水电费和150元左右伙食费,所剩无几。还要养活在垫江的两个孩子和老母亲,唯一省钱的办法就是从自己嘴里抠。为省钱,两口子5年没回垫江老家了,现在两个孩子可能已不认识自己了。记者注意到,桌上的油盐酱醋已怠尽。“我家有个规矩,酒、肉之类的词不能说。”刘低头。医生说提高生活质量,才能提高寿命,可夫妻俩实在做不到;实在馋了,就找借口到老乡家打牙忌,每月省下6块钱肉钱。得了矽肺病的刘良才不能干活,为吃药,他找了一份女人们干的活――在家里加工电头、插座,每月可增加近百元。民工走动只在自己“部落”刘告诉记者,在温州的6万重庆民工,不管是否患矽肺,像他这样生活条件的人并不鲜见。因为,工资一降再降,物价一升再升。生活环境无法与城里人融合,重庆籍民工形成自己的民工“部落”――娱乐是谈不上了,有什么问题彼此协商,走门窜户也多在老乡之间进行。像熊德明来温州的消息,很快就在温州重庆籍民工中传开。“在外挣钱回家盖楼的是极少数。大部分是种地赔钱,生活无以为继只有出来打工。”得病了拿不到救命钱,自己还养不活,更不要说把钱投入老家田地搞生产!民工们自嘲,城里人失业了还有低保,自己不挣钱却无法养活老小,混到这种田地,根本无脸回乡。【工作】每天搬货12吨“你相信吗,我一米五七的个头,一年要搬货5177.36吨。”洗过碗,刘良才小心翼翼地从床下翻出一个小本――上面是在龙湾永昌碾磨厂做接粉工时的工作记录,初衷是怕老板发工资时做手脚。2003年5月3日,刘良才一人搬运灰粉631包,每包100斤――这是最普通的一条记录。搬灰粉要快,戴口罩根本喘不过气,所以刘没有任何防范措施。为提高效率,他在1分钟内扎捆好100斤重的灰粉包,搬到200米外,再码起来,每天工作10小时,全天吃饭休息却只有10分钟。要是超过了,或工作效率太低,老板就要大骂,严重者炒鱿鱼。工作又脏又累,工资少得可怜――老板按2.65元/吨计算,刘去年搬运5177.36吨,平均每天搬12吨,挣了13720元。而做其他工种的,老板给的更少。“可老板卖出去的价格是每吨140元,你想他剥削了多少!”刘良才一肚子怨气。剥削倒是其次,老板还不告诉他们接粉会患矽肺,也别提发放口罩等劳保用品。自己被查出矽肺病后,老板只赔了9000元,就一脚将他踢开。【保障】得了大病干等死农民工总结了自己最渴望的三件事情――找份工作,拿到工钱,遭了工伤、疾病等意外能有钱治。可刘良才却说,这三条简直是天方夜谭。“现在想的是,在不去医院前提下,多活一天算一天。”沉默片刻,刘良才语塞,进城务工时没与老板签合同,没了合同就没有保障。今年1月24日,厂里过年放假,为多挣点钱回家,他又来到一个矿石开采场打工,没想到第一天就将右脚肌腱弄断。由于是临时工,老板只赔1500元,可后来医治却花了4000多元。4月份,他又被查出二期矽肺,老板赔了9000元。可到南京治疗时,才知要12000元。无奈,刘良才放弃了治疗。“那些老板捐钱去盖庙宇,可没哪一个多给我们一分钱。”刘良才气愤地说,现在治自己的矽肺,只能靠药物维持,这用去了家里相当一部分收入。药物已成他家最贵重的物品。今年10月,刘接到电话被告之,与他患同种疾病的工友,因矽肺治疗无效死亡,“先后死了5个。”“呵呵,你看我现在挺好的,也许没过5年我也不在了。”这是刘良才留给记者最后一句话。进城子女在家耍起进城务工农民最大的担心是子女进城读书的问题。“交钱都不让娃儿读书啊!”谈到这个问题,焦急的刘淑德老太立即向记者倾诉:自己两个孙子,随大人来温州打工已4年。大的孙子今年14岁,正是上学好时候,可龙湾区的学校死活都不收。学校和教委都给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现在只能在家耍起。“坏人多,孩子学坏了怎么办!”刘老太气喘吁吁地说。小的孙女今年8岁,只能送进一所外地人办的学校,教学质量极差。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孩子耍起学坏,这种情况在民工中相当普遍。“李记者,求你帮我们解决解决这个事情,毕竟我们还是老乡嘛。”临走时,刘淑德老太顾不上工作,急忙催促记者,那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希望。索赔每次无功而返“不去索赔,我们的日子没法过!”这是记者在温州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尽管每次无功而返,民工们还是把索赔当作生活的全部内容。“政府无权变更程序”12月3日下午2时,记者跟随22名重庆矽肺农民工,一同到温州相关部门寻求帮助,以期早日拿到矽肺病伤残补助金。“政府能不能帮我们把赔偿时间压缩一下?”在风雨中站了两个小时后,踩着谨小慎微的脚步,吴家祥走进市政府,细声慢语地向工作人员诉说。工作人员一脸无奈:“政府对你们的事根本没办法。”工作人员解释,因为政府不能无故把程序改变,也不能随意处罚企业;如果想尽快得到赔付,只能向法院起诉。“建议找政法委,帮助协调解决。”这是他的最后忠告。众工友哑口无言,沉默片刻后,还是走出门。律师不敢接索赔案“为什么不请一个更熟悉相关流程的律师?”记者问。“在这里没人敢替我们说话。”吴家祥忧虑地说,以前他们找过,可律师们不敢接这个案件。无奈,民工只有每人交给律师1000元钱,才请到一位。可每次的请求都被律师拒绝。民工们说,律师怕被取消资格证。找过无数次劳动局,也解决不了问题。吴称,劳动局要么说已调解过,不能再仲裁调解;要么说,先找法院将以前的调解撤销再说。申请了近4个月,仲裁还是没进行。各种理由“打发”民工大多只有初中文化的民工,将希望寄托在了各个职能部门,7月至今大伙已数十次找相关部门:“他们理由很充分,说得头头是道,可就是解决不了问题。”吴家祥憋红着脸说,工友们什么政策法规都不懂,每次都能被政府部门的“理由”说服。他承认,出现有关部门相互推诿,关键还是自己没有知识。得了矽肺病的民工哽咽着说,现在身体不好,根本没有工厂要。为养家糊口,只能把继续生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索赔上。要不,本已窘迫的家境更不知怎么维持。
网络编辑:甘健[打印][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