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专访]陈中伟:“世界断肢再植之父”(图)http://www.cnnb.com.cn 中国宁波网 4月1日22:43
2003年07月23日来源:CCTV.com
40年前在上海发生了这样一个事情,一位工人的右手在工作当中,意外地被机床完全切断,但是十个月以后,这只手又活动自如了,这是人类医学史上首例成功的断肢再植手术,因而做这个手术的人被称为“世界断肢再植之父”,他就是陈中伟。然而,“世界首例断肢再植”的荣誉,直到1964年第20届罗马国际外科学会大会上才真正得到国际医学界的公认,陈中伟当时拍摄的断手照片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陈中伟:断手再植成功以后,第一例成功以后,我们也是查了好多文献,看看到底国际上怎么样,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有发现。实际上,现在可以说,是美国也有一个,他做的时候是1962年。 主持人:比您早一年。 陈中伟:早几个月,在波士顿。那么他是手臂,这个医生叫莫特,我们做的是1963年,是手腕上面,我们功能恢复快,因为神经恢复是按时间算的,一天大概长一毫米,慢慢慢慢从这儿长下去,他在高位,位置高,他是长得比较慢,所以他做是1962年做的,但是正式的文献报道是1964年《美国医学杂志》。我们是1963年做的,1963年就报道了。 主持人:您就成了真正的名副其实的第一。 陈中伟:我们医学上谁先做,是看文献报道为准,在1963年之前是没有断肢再植先例的。 主持人:我想很多观众朋友跟我一样感到好奇的是,当时您怎么就想着说把这只手给它接上去呢? 陈中伟:这个想法是从何而来呢?我们那个时候就特定到工厂去劳动过,看到工人的手是怎么重要,他们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工伤,原来在医院的时候,我值班的时候,半夜叫我起来给工人治手外伤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出了工伤,我半夜都得起来,思想上还有一些反感,有一些埋怨,但是到工厂去了以后就不一样了,有些工人,我到汇明电筒厂劳动的时候,冲床特别多,那么我就想找个老工人一起说说话,了解一些情况,年轻工人跟我说,谁没有手指头的就是老工人。 主持人:您特受刺激吧? 陈中伟:对,很受刺激。我看到工人手指头到老工人了,有时候是残缺不全,我想作为我们医生的话,应该怎样保护好劳动能力,我是干这行手外伤的,我为什么不能?人家这么辛苦在那里为国家创造财富,我作为医生不能保护好他的劳动能力,那还算什么医生呢? 主持人:所以这也成为您的一个动力? 陈中伟:一个思想的动力。所以来的时候,他们师傅说,你是不是能把它接上去,因为工厂的老师傅也是我的老师傅,我到工厂去劳动的时候,他教我怎么劳动,怎么做冲床,有了共同语言。 主持人:您跟他们特别有感情。 陈中伟:应该说是这样,有共同的语言,有很深的感情,所以这个不可能在医院里头自发的产生这种感情,到工厂去了以后,在一起工作了生活了以后才有感觉。 一夜之间,陈中伟变成了大忙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生断肢事故,都向上海求援,陈中伟就紧急起飞奔赴出事地点。随后,卫生部在全国大办学习班,从1963年到1973年,陈中伟培养了国内外从事断肢再植的医生近2000名。20世纪末,国际显微重建外科大会决定向本世纪做出最杰出贡献的显微外科专家颁发世纪奖。1999年6月26日,大会在美国洛杉矶为三位获奖者举行了盛大的颁奖仪式。 主持人:我听说这个颁奖仪式念的第一个人的名字,就是您的名字。 陈中伟:那也是我也不知道,也可能是偶然的。 主持人:我们特别想听您为我们介绍一下这个奖,它在医学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我们能用诺贝尔奖或者是奥林匹克金牌来形容它吗? 陈中伟:显微外科里边,它是最高的荣誉,但是颁奖的时候我们不知道。 主持人:您并不知道您获得这个奖? 陈中伟:去开会的时候不知道,学会有意的给我们一个惊喜。 主持人:那当他念到您的名字的时候,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啊? 陈中伟:当然非常激动。我们宴会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学会的主席就出来说啦,我们这次会议很荣幸,设了这么一个千年奖或者世纪奖,那么有三位专家、医生得了这个最高的荣誉,他就说,第一位,我们请中国的陈中伟医生。根本不知道啊!就非常惊奇。那么上去领奖,领奖了以后,因为他有介绍,他说他是一个显微外科的很多的手术的创始者,也是断手再植的再植外科最早做的医生,他不但是一个好的外科医生,他说他同时是一个好的老师,因为现在显微外科方面有这么多的医生,很多的医生,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医生可能是听过陈教授讲课的,那么第三个,他不但是一个好医生好老师,还是一个好父亲。 主持人:连这个他们都知道。 陈中伟:现在他把最亲爱的女儿教得很好,她是我们纽约最好的再植医生。 主持人:您之所以能获得这个奖,恐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要跟您1963年首例断肢再植这个事有关系,那么我好奇的是什么呢,从1963年到现在30多年了,西方的医学它也非常发达,居然就没有人能够超过您的……? 陈中伟:发这个奖的话是一个长期的积累,可以说不是一个手术或者说不是一次比赛,是长期的积累。我可以说是可能是从小就积累了,我出生在一个医生的家庭。 1929年,陈中伟出生于宁波自家的医院里。父亲陈宝珍因在霍乱流行时期治愈了不少病人而名噪一时。陈中伟的家就是一座医院,他从小就生活在白大褂的世界里。 主持人:要说您学医似乎是命里注定的,您说这个八九岁的孩子,他打麻雀是为了好玩,但是您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解剖麻雀了,这是您父亲教您的吧? 陈中伟:是啊。小孩子的时候我还是比较皮一点,上海人讲皮一点,就是说喜欢弹皮弓、打麻雀。那时候也没有用气枪,打了麻雀就回家把它剥开,皮剥掉了,把肚子、胸部里的东西、内脏挖掉。那么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我父亲就看到了。他说你看看,这个小麻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哪儿是心脏,这个是管血液输送的,哪是肺,管呼吸的,哪个是肝脏,哪个是胆囊,都有啊。 主持人:那您有兴趣吗,听他讲这些? 陈中伟:有兴趣啊。还有比方说,把它头剪下来了以后,在脊椎神经上头拿一个小的草啊,或者什么东西一捅,它会动。你比方现在杀鸡宰鱼,我还是挺在行的。 主持人:都可以。 陈中伟:都可以。我比方说杀鸡的话,我只要杀一厘米长就可以了,颈上我把那个动脉给它切掉一半最好,不要全切断,全切断血又放不出来了,像这个都是跟医学有关系的,跟血管的收缩有关系的。 主持人:当别的小孩子还在玩耍的时候,您已经能够在显微镜下分清楚什么是红细胞白细胞,那也说明您父亲这位启蒙老师,是他使您对学医充满了兴趣? 陈中伟:我在这个环境当中看到的东西比较多。比方首先接触的是,我在霍乱的病人中跑来跑去的时候,他们就不让我去,我说为什么,他说你看,他就把霍乱病人的排泄物拿来,放在显微镜底下给我看,我就看到霍乱杆菌,它有小毛,在那里动,那就知道了什么是细菌。主持人:那时候您多大? 陈中伟:那就是小学的时候。到中学的时候,有的时候也经常去,痰、血这些标本我都看,挺好玩的。偶然看到一个玻璃片上面,显微镜底下一看,一个一个小的红的大饼一样的东西,那就是红血球,很多很多,以后还有比较大一点的蓝的颜色的染出来的白血球,我就晓得了为什么血是红的,因为是红血球,为什么白血球怎么是跟化脓的打仗,跟细菌打仗的尸体,这些很早就接受了。 为了关一关小陈中伟调皮的野性,父母将他送进了严厉的教会学校。由于陈中伟的偏科,中学时他的数理化较差,虽然学习刻苦,但成绩只有中等偏下。1948年,陈中伟子承父业,考取了一所私立大学――上海同德医学院。 主持人:您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做了解剖助教了,当时老师为什么选您来做他的解剖助教呢? 陈中伟:我那个时候,家庭情况有一些改变,我父亲曾经当过忠义救国军,那是一个反动军官了,我回过头来看看。 主持人:这个也是社会那个时候造成的? 陈中伟:造成的。因为他就是一个医生嘛,但是地痞流氓都要找他,要钱嘛,还有绑架嘛,所以他去参加忠义救国军了,他也政治水平又比较低,也不知道忠义救国军那个时候是反动的,在国民党的统治时期,后来就知道了,没有很好的交代嘛,害怕,那么作为我来讲就是反革命的狗崽子了,那时候家庭经济条件困难了,我没有钱再读书了。 主持人:所以您等于是为了生存去当这个解剖助教,可是您一方面做解剖助教,另一方面又当学生,您当时忙得过来吗? 陈中伟:那当然比较累的。所以晚上有时候比方说白天上课了以后,晚上去做尸体解剖,因为不做好的话,第二天老师要用啊这个材料,做好了就像书本一样,一页一页翻开来,比方皮肤一层,皮下组织一层,皮下组织里头的神经是怎么分布的一层,那么再下面是神经膜,再下面是肌肉,那么老师上课的时候就像翻书一样,给人家看,这是怎么走向,怎么一个情况,那么割起来就是,尸体把它解剖开来,一层一层把它弄好,不要把要紧的东西都干掉了,那就没有意思了。所以像这个就需要很长的时间,有时候就累了,睡着了,打瞌睡,就在尸体旁边睡着了。 主持人:您就在这个尸体旁边睡着了? 陈中伟:当然那个时候也是,从别的同学看起来,我是很苦的,人家可以去跳舞,人家可以去看电影,我就得待在尸体解剖室里头,但是积累的基础知识对我很有用,你比方接断手神经血管,那我了如指掌,因为我割了二十几个尸体,一般的医学生他就割四分之一具的尸体。 比同窗多出几十倍的解剖量,成为陈中伟从医生涯中一笔巨大的财富。1954年,他被分配到上海第六人民医院,做了一名普通的住院医生。卫生局为了在六院建立骨科专科,特意找来华东最著名的骨科教授叶衍庆,陈中伟就成为叶老最得意的弟子。 主持人:我知道叶衍庆老师曾经带过您,您也曾经说过,说这位老师对您的事业和成就起着非常重要的一个作用,那么当时这个叶老师怎么选中您作为他的学生呢? 陈中伟:叶老师他是教我们这个骨科、矫形外科这门课的。他教课的时候,他有时候常要问问题的,看你们是不是听得很专一,这个内伤科的骨头为什么朝那边,外伤科的骨头为什么朝这边,疑问,你们谁能说一下,那么人家都在想。那个高个儿学生,你说说看,我就说了,我说是因为伸肌的附着点,肌肉拉的关系,对啊,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陈中伟,他就记住有这么一个学生在那里。 主持人:我听说叶老师他有这么一个饮茶会,就是说每个月他都请学生到他家里喝茶,但是据我了解,他这个饮茶会从某种程度来讲,对学生来说可能是一个鸿门宴,是吧? 陈中伟:我们既想去又不想去,因为平时的话,我们临床医生嘛,时间不能选择,不是大学里上课都有时间的,所以他每一个月给你一本书、专著给你学,叫你自己找时间看,他下次的饮茶会。 主持人:他要检查您到底有没有看。 陈中伟:对,下次来了,他就说你现在看的什么书,我说看什么书。 主持人:那么这个书里头你觉得最好的是什么,你学到了什么? 陈中伟:因为他都看过了,那么他就知道你是不是回答在点子上,一下子就知道了。那么有的看了以后,没有抓住这个要点的话,他就给你开导一下,就告诉你,那么这个被开导的时候,记得很深刻,但是也很难受。 主持人:觉得很没面子是吧? 陈中伟:没面子,有好多的医生都在那里。但是你如果回答对的,他也会告诉你,另外他还有教我们记笔记本。 主持人:都记些什么呢?什么时候用这个笔记本呢? 陈中伟:他查病房的时候。比方说告诉你做一个膝关节手术,你应该注意什么问题,比方椎肩盘突出、腰疼有哪几点,符合了就可以开刀,手术指针,这些有时候往往你要看好多书才能够总结五点或者是六点意见,那么他在查病房的时候就讲出来了,那么你就要记,你就一下子,因为听过是觉得很对,听的时候觉得很对,但是过后就忘了,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干的,他在英国利物浦学习的时候,他就有十本笔记本,每一本就是这么大概半英寸厚吧。 主持人:而您是不是至今也还是保持这个习惯? 陈中伟:自己也记,但是最近几年就没有记了,文化大革命当中又弄掉一点。 陈中伟的这双巧手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医学上的奇迹,在断手再植成功以后他又创造了段截与再植、组织移植、腓骨移植等六项世界第一;他提出的鉴定断肢再植功能恢复的“陈氏标准”,被国际上大多数外科医生所采用。在家中,陈中伟还做得一手好缝纫;早年,大人、孩子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是他亲手做的。 主持人:陈老,人家都说您有一双特别神奇的手,说您在显微镜下特别沉稳的能够很快来缝合血管和神经,那么首先我希望您能够用这个非常通俗的话给我们解释一下,缝合血管和神经,它的难度在什么地方? 陈中伟:你比方说,我要缝一个血管,是一个厘米的东西,但是在手术镜前,显微镜底下看,它放大十倍,就是十个厘米,所以你做手术的时候,你就是动作要缩小十倍,手跟眼睛要重新协调过来,他有一个训练过程。 主持人:您看,您是一个非常高的一个人,块儿很大,那么您的手也是很大,我真的是难以相信,这双手怎么练得这么神奇的? 陈中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秘密,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你在显微镜底下多操作几次,多协调几次,它自然就可以了。主持人:我听说您把大白鼠的尾巴切下来接,切下来接,就这样来练习缝合的手术,是吗? 陈中伟:对。 主持人:那您至今还记得您练了多少只大白鼠吗? 陈中伟:大白鼠的后腿,大白鼠的股动脉这些血管,那么这个都是做,比方说要总结的时候,我们还要比较,就是一组一组的,所谓一组大概一百条。 主持人:您还记能得清您练了几组吗? 陈中伟:练习是更多了,上千上万吧。 主持人:难怪您现在缝人的血管能够这么精确,堪称世界第一,我听说您为了练,不光是在实验室,您家里、厕所里面养了好多大白鼠,还有白兔什么的,是吗? 陈中伟:那是刚开始的时候,实验室还没有建立起来,那么厕所里头养大白鼠,我家里人也没有反对,特别是我太太也忍受帮忙一道养了。 主持人:说老实话,也多亏您全家都从医,您说这要是不是从医的人,可能真是有点儿受不了您的这种方式,是吧? 陈中伟:对。包括养狗,实验室里有不少做动物实验的狗,我的孩子他们也喜欢狗,我们吃下来的骨头去喂狗,跟狗也建立感情,它才让你做实验的时候,不需要像有的实验室都是用铁钳子夹的,很长的一把铁钳子夹的,那么这样的狗,它对你这个医生,来做实验的医生,不是朋友,是敌人一样的看待。我觉得很重要的,你做实验的狗,如果尽量去碰的话,你最好给他作为一个朋友一样,你就打针,它也不大会跑掉。 现在陈中伟已经调至上海中山医院。74岁的他不顾年事已高,还坚持带着一批博士生。他对学生的要求如同当年自己的导师叶衍庆一样严格。例行查房,是弟子们最紧张的时刻。难得的一次示范手术,身旁总是挤满了学生,而陈中伟每次都坚持自己缝完手术的最后一针。 陈统一(陈中伟学生): 有一次我们做一个小孩,13岁一个小孩的游离腓骨移植,治疗先天性胫骨假关节,他缝血管,缝了一次,他看看不太好,把它剪掉又重新缝,一共前后缝了三次,这个小孩就非常顺利地度过了一个带血管的腓骨移植这个技术关。从这一件事情看出,他在工作上是一丝不苟,我们知道缝血管,往往在缝到最后一针的时候,在即将成功的前夕,有时候会缝得不是很标准,但是陈医生他不是这个样子,从缝第一针开始到最后一针都是一样的,这个就是他的意志的力量。 只要是陈中伟的学生,就必须先练习接通老鼠的血管,甚至要能够接活狗腿,才能上临床。许多跟随他进修的外国医生现在都已经成为国际一流的断肢再植专家,断肢再植技术开始向世界普及。 主持人:您经常教育学生,说作为一名医生,首先要学会做一个人,那么这句话我们应该怎么理解呢? 陈中伟:对于病人来讲,他是与你平等的,而不是你给他什么,而是你全心全意为他服务的,你对待病人要理解,不是好像施舍一样的,他是一个你服务的对象,而不是你比他高级。你要让他理解你做什么,他也能够理解你在为他做什么。 主持人:所以您曾经说过一句话,您的一生有两条,一条是对事业的追求,那么另一条呢,就是与病人的这种密切关系。 陈中伟:从医到现在吧也差不多就是四十年了,那么这个当中,我曾经遇到一个病人,他是一个古怪的骨髓炎,老是有出水出脓,那么我跟病人讲是希望把他死骨头拿出来,把他流脓的创口治好,但是由于经验也不够,开刀以后都是疤,整个一块很硬的,这个坐骨神经就粘在里头,结果怎么也没有分到,也没有看到。但是手术完了以后,这个病人脚就不会动了,因为神经切断了,当然这个洞洞是长好了,但是脚不会动了,觉得非常对不起这个病人,我也经常到他家里去换药,以后也去看过他好几次,当然病人基本上还是理解的,他说你也是没有办法,你是要我好,那么从这次以后,我就觉得吸取了经验教训了,你不能以为自己本事太大,以为你能够把他做好,你要客观很好地分析所有的病人,每一步、每一个细节都要分析好。 主持人:不过从这件事也看得出,一个医生他的良知是非常重要的。 陈中伟:就是看你怎么看待这种医疗事故。因为从一方面讲,这也是有的时候是不得已的,你不可能是人不犯错误。 主持人:但是如果有良知的医生,可能从医疗事故当中,他会总结出更多。 陈中伟:对对,也可以吸取经验教训。我是这样感觉,成功的经验是宝贵的,但有的时候失败的经验也可以更宝贵,而且可以学一辈子,记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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